傳統廟會中的文化新穗 /孫華翔

傳統廟會中的文化新穗



「三月瘋媽祖」是一句台灣民間所流傳的俗諺，這句話很貼切的反應出台灣民間對媽祖信仰的熱烈情況。最近適值農曆三月媽祖誕辰的季節，從大甲媽祖的繞境進香、白沙屯媽祖的徒步進香、澎湖天后宮的海上出巡到皇蛾向媽祖祝壽的事蹟等等，無不呈顯出民間對媽祖信仰的熱情，加上媒體不斷的推波助瀾，更擴大了媽祖熱的效應。然而在這一片「媽祖熱」中，我們不僅僅看到了傳統宗教信仰是怎麼回事，更重要的是蘊藏在傳統廟會中的文化新象。

傳統信仰裡的社會功能

早期台灣各地是以村廟為聚落中心的生活型態，村廟不但是聚落居民的信仰中心，也是地方上各種活動的空間。廟宇的興建與修護需要各種工藝匠師與技藝，包括大木作、木雕、石雕、彩繪、詩詞創作、剪黏、交趾燒……等，而廟宇的經營也需要包括糊紙、製香、製金紙、神器製作、刺繡、藝閣製作、王船製作……等等民俗工藝，因此帶動了一連串與民間信仰相關的文化產業，其間各種產業相互支援，相輔相生，共同成就出信仰文化，這樣的信仰文化也又照顧到這些產業。另一方面，傳統聚落裡的村廟多半都有一些音樂性或是表演性社團附屬，像是子弟戲班等軒社或是地方陣頭。這些子弟班或是陣頭通常都是由聚落裡的居民所組成，平時利用廟裡的空間或廟埕或是在附近設立曲館做戲劇的排練或是陣頭的演練，遇到神明生或過年節等地方節慶時，便上場表演酬神戲或是陣頭遊行來展現成果。再一方面，由於廟宇裡有著豐富以歷史故事、教忠教孝為主題的畫棟雕樑、壁飾文物與詩詞對聯，就好像是村落中的博物館，擔負著社會教育學習的功能。也由於村廟是眾人的，使得人來人往，在此形成人際網絡的連結，彼此關心問候也相互傳遞訊息。廟會慶典時，各種陣頭在此展現技藝，村民為答謝神明，也會請來各種戲班上演酬神戲，形成一場場的文化饗宴，是村民休閒娛樂的所在，就好像現在文化中心所辦的文藝季。

宗教活動的文化化與地方的振興

四月二十五日大甲媽祖回鑾的日子，小小的大甲火車站湧進了一車車的人潮，除了手持進香旗的香客或是趕來赴宴的食客外，更有大批的年輕學生，呼朋引伴相招來到這個小鎮，他們看似沒有什麼苦難需要向媽祖告白，他們除了來看媽祖回鑾時龐大的藝陣遊行表演外，也要吃吃大甲的奶油酥餅，看看順天路的老街，也要戴一頂大甲藺草帽……。自古流傳至今的宗教活動，如今卻已然成為文化嘉年華會。傳統的信仰活動，除了宗教功能外，也漸漸的注入了新的文化活力。像是鹽水的放蜂炮與東港的燒王船，都已然成為時下年輕人必須「朝聖」的活動，只是所朝的並非關公也非溫王爺，而是另一種文化的體驗。政府也開始注意到這股根植於民間信仰的文化活力，像是由文建會所主導的全國最大型藝文活動—全國文藝季，便在八十三年開始轉型與地方的文化資源相結合，並把觸角伸向廟會活動，深化了民間信仰的內涵，使之更具有文化性。像是當年以台北保安宮的保生大帝誕辰祭典為主題的「保生文化節」，便將醫神保生大帝的信仰延展出中國醫藥文化；雲林縣所推出的「從笨港到北港廟會大觀」，則將北港信仰中心朝天宮推向兼具建築與表演美學的文化學習。陸續而來的，像是八十六年文藝季，新竹縣的「文化義民節」則將客家人對義民爺的信仰帶到歷史的縱深上。苗栗縣的文藝季「戀戀中港」也將民間信仰用的金銀紙帶到版印藝術的文化內涵上。而今年的大甲媽祖繞境進香活動，則在台中縣政府的積極參與下，以「台中縣媽祖文化觀光節」為名，除了大甲媽祖廟會外，包括古蹟生態導覽、農特產品展售與地方特色手工藝品展示、裝置藝術等搭配活動，讓更多的人來深刻體驗媽祖文化與大甲風情，整個大甲鎮因之而沸騰起來。原來宗教活動可以是一種文化產業，並藉由文化產業來振興地方。這使我想起了法國的巴黎與亞為儂，因為有羅浮宮、有戲劇節而百業振興，連計程車司機都蒙受其利呢。

從廟會活動中去傾聽土地的脈動

在一連串的教育改革聲中，我們看到教育部不斷在強調鄉土教學，希望透過鄉土教學的課程，能讓我們的下一代能清楚的認識到孕育自己生長的家鄉。事實上，鄉土教育早在我們的傳統生活中，尤其是民間信仰活動。藉著繞境進香這樣的廟會活動，我們一步步跟著媽祖對整個居住的家鄉做一番巡禮。阿公阿媽、厝邊隔壁大家相招去進香，在繞境的過程中，我們認識到我們居住的地方有什麼人住在這裡，有什麼家鄉特有的建築，有什麼美麗的景緻，有什麼動植物；家鄉的北邊是哪裡，南邊又通往何處……。尤其是像大甲媽祖八天七夜的徒步進香，從台中到嘉義，一步一腳印的踏過半個台灣，你可以想像在子夜時分走在台灣的第二大溪大甲溪橋上，頭頂著星光，腳下流水淙淙；在日出時分，踏上台灣最長的鐵橋西螺大橋；在夕陽餘暉中，走入像是吳厝等未曾聽過名字的小村落接受村民熱情的款待；在離開新港時，受到素昧平生的新港青年向你握手道別並期待明年再來……，讓我們彷彿聽到這塊土地的脈動，並且深深落印心中。

族群縫隙的填補與不同階層的交流

我們看大甲的媽祖進香活動，在幾十萬人聚集的場合中，卻亂中有序，就像是一個人間劇場，似乎每個人都有他們的角色與定位，也都有他們要作的事與各自的舞台。不管是閩南人、客家人、外省人或是香客、攝影者、社會研究者、看熱鬧的觀眾、警察、義交、攤販、演戲的，甚至是乞丐與扒手，在這樣的廟會場合中似乎都很合理的存在與被接受，沒有邊緣。大家不分彼此的擠在廟前吃大鍋粥，在媽祖的面前似乎是人人平等。乞丐可以很大方的乞求捐助，而樂捐者似乎也感覺到自己得到救贖。廟方不時的廣播提醒民眾要提防扒手，除了讓人感到廟方的一份體貼與關心外，似乎也營造了一種熱鬧的氣氛，好像少了扒手這個廟會就不熱鬧。想想一個沒落沒有吸引力的地方，怎麼會出現扒手？這使我想到義大利威尼斯、西班牙巴塞隆納、法國巴黎等等美麗的城鎮，扒手特別猖獗。這是否也意味著大甲也可以擁有像這些城鎮般的魅力？也許將來在評估活動或是城市是否具魅力時還會出現「扒手指數」呢！在這裡我們似乎看到了「新台灣人」觀念的體現。

政治人物的文化洗禮

而另一個焦點，今年在各地的媽祖廟會活動中，我們看到了許多政治人物競相參與，有許多人也因而擔心宗教活動的泛政治化。其實，政治是無所不在的，在政黨、在學校、在公司團體…，只要是有人群的地方。對於向宗教廟宇等等這樣關乎眾人的公共組織與事務，當然也有其政治的一面。然而這次政治人物競相投入民間迎媽祖的行列，或許有其背後的政治目的，然而在這麼龐大的民間文化活動中，反倒被逼著接受了民間文化的洗禮。像是他們為了參加大甲媽祖繞境進香盛會，他們必須去瞭解媽祖的由來與傳說故事，他們必須去接觸當地人文的背景與地方的歷史，去學習當地的語言；在八天七夜橫跨四縣市的行路中，他們看到了台灣城鄉的真正容貌，品嚐到各地不同的小吃、感受到民眾的真誠與熱情，也見識到豐富的陣頭表演，也走進了長久歷史的廟宇古蹟，更深刻的體會到常民的生活型態。這些伴隨宗教活動而來的文化學習，讓他們有更深切的思考與文化涵養來從事往後的政治事務。民間所蘊含如山似海的文化力，終將會讓這些政治人物「文化化」，這應該是我們所樂於見到的。

從「媽祖心‧新港情」到「文化心‧台灣情」

看著從新港進香回來的香客，身上穿著印有「媽祖心‧新港情」字樣的紀念ㄒ恤，無疑是對這個眾所矚目的宗教盛會劃下了最好的註腳。

值此五四運動紀念日的同時，從民間媽祖信仰活動的熱潮中，我們看到了台灣的生命力。五四也好、三二三（媽祖生）也好，台灣似乎正醞釀著一股新思潮、新觀念與新作法的新文化復振運動的開展。我們期待八天七夜行旅的意志，不只是因為媽祖的信仰，而是對文化的執著與對這塊土地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