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威系統與權力系統的辯證----以鹿港文德宮重建為例
陳琳2000. 5/6
事件引發:(公元2000)四月十三日鹿港發展苦力群陳怡君,在一封電子信件中披露鹿港角頭廟宇『文德宮』即將被拆除重建的訊息,大聲疾呼鹿港古蹟一再地消失,但卻不見自詡關心鹿港的各界人士有遠見與系統的計畫和保存鹿港史蹟文物,此信引起許多在地鹿港苦力群伙伴們不同的聲音,並進而以行動來參與關心鹿港文德宮重建的事件。一直延遲到(公元2000)五月一日將近二十天的時間,文德宮正式拆除,其中由居民認為單純拆廟重建的儀式性過程,加入了許多外來世俗權力系統的互動,在其互動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發現廟方權威(神聖)系統與權力(世俗)系統的辯證。
權威系統的運作:文德宮在經歷了台灣九二一大地震之後,出現了廟宇結構局部錯位,廟方重建委員會基於安全以及本廟重建已近七十年的歷史,乃請示主神王爺是否重建,藉由乩童經過神聖儀式傳達重建的消息,廟方重建委員會便積極的籌募重建款項,以及重建工程的進行,原訂(公元2000)四月十四日(星期五)舉行封關拆廟儀式,由於本廟屬於社區角頭廟宇,因此所有的重建問題皆由所屬社區居民負起完全責任,廟宇重建也正義隱含著神聖儀式性的展現,代表著社區內的居民藉由重建過程的儀式性來更新認同與權威,這些問題與廟會活動的開放性不同,所以其他社區角頭居民並於過問的權力,其他世俗的權力系統自然也無法撼動廟方神聖權威的建立。
世俗權力的介入:神聖權威與史蹟保存的問題,引起了鹿港發展苦力群(以下簡稱『苦力群』)部分人士的關切,一方面思索如何在尊重角頭廟神聖權威系統的運作,同時又能夠為史蹟保存而請命,這是一件相當兩難的事情,尤其當苦力群成員就住在該社區時,更顯的事件的複雜性。要如何再不傷害任何一方,卻又能保存古蹟,一時成了許多人無法站出來坦然表明立場的關鍵。雖然如此,苦力群的部分成員還是極為關心此事的發展,基於善意的立場前往文德宮現場與廟方重建委員會進行瞭解,並向廟方請教文德宮的歷史沿革與重建計畫的進行。談話過程中發現廟方固然對於史蹟雖然保有情誼,但卻沒有落實到實質的操作層面,實質的作法僅保存正門、匾額等等容易拆卸的史物,其他相關的空間配置、格局以及大木結構皆無法(不知)保存,在新的建築設計圖中,已經完全脫離舊有紅磚樸實與敦厚空間的美感,取而代之的是華麗耀眼的彩繪水泥與金屬石材搭配的繁密設計,顯見廟方重建委員會原先所認知的史蹟保存仍然處於現代主義式的除舊佈新思維,而現在一元式的設計師所使用的設計圖幾呼千篇一律,用來因應快速翻新的廟宇建築,讓我們感受到傳統民居轉變成火柴盒建築時代的勝利。
對於即將被現代主義思維剷除殆盡的文德宮,在苦力群成員關注下引發了外界的關切,苦力群一方面以柔性參與的方式,試圖喚醒居民對史蹟文物的歷史情誼,一方面邀請專家學者對文德宮重新評估與測繪,並邀請立委針對鹿港史蹟保存做一個全面性的評估。由於苦力群與廟方重建委員會互動良好,加上世俗權力大量且密集的關注下,廟方重建委員會也開始期待對舊有建築物風格能夠以不同的方式保留或是重建,並邀請苦力群參與協助,進而將原先預定拆除的時間往後順延,給予苦力群時間測繪文德宮。
世俗權力與神聖權威的辯證:經過苦力群為廟方重建委員會帶來不同的思考方向,社區居民也紛紛為保留這座歷史古蹟請命,有些長期旅外的居民甚至趕回老家,希望可以再請示王爺,為他們保留這座具有豐富記憶以及史蹟意義的老廟,對此重建委員會也與社區居民多次密集討論與協商,重建委員會乃在四月二十四日晚間請示王爺,該晚多位關心廟宇重建的居民皆前來,希望王爺能對舊廟史蹟的保留有所裁示。
王爺降臨是透過乩童來展現神威,由角頭的乩童經由起乩儀式之後,眾信徒可以對任何事情提出請示,當下來自鹿港各地的信徒對於自家的大大小小問題皆可仔細請示一番。針對廟宇保存的問題則顯得特別令人關注,廟方先詢問王爺可否將舊廟的古老結構與裝飾予以保留,若保留應作何處理,也就是針對拆除舊廟所進行的步驟一一詢問,之後有人提問舊廟對於社區角頭的居民存在著濃厚的情誼,社區有多人皆為舊廟即將拆除而感到不捨,希望請示王爺可否將舊廟整修,保留原來的樣式。此一題問點出了苦力群努力的焦點,而乩童也慎重的傳達了王爺的訊息,告知信徒王爺本人也喜歡住舊廟,但是因為王爺的部下喜歡住新廟,為了往後王爺能順利帶兵打仗,因此王爺尊重他那些年輕部屬的意見,拆除舊廟重建新廟。經過此番神聖權威的儀式過程之後,舊廟拆除宣告確定,然而不同的是,對於具有歷史情誼的舊廟史蹟,已經深入了當地居民更深的內心中,此次的神聖權威不但具有影響力,也將世俗權力所引起關心自身環境議題,取得了一個辯證的過程,換言之,此次神聖性權威與世俗權力辯證的核心不在廟宇拆不拆,而在於民眾是否從神聖的儀式性與世俗關懷的心情,對地方文化與信仰重新的再現。文德宮終於在五月一日正式拆除,形式上除了苦力群爭取到時間為文德宮舊廟原型測繪記錄下來之外,國立科學博物館也願意將拆除的寺廟花磚、木架構等保存於科博館內,目前舊廟原址場地雖然已經淨空,但此事件仍然留給我們很大的省思空間。
以下針對此事件歸納出三點議題的探討
一、對於廟宇重建課題的認知再探討:對於台灣廟宇建築林立的環境,時常可以見到廟宇重建的訊息。針對這些廟宇重建的訊息,一般人習慣於從廟宇老舊不堪使用來認定為建築翻新的事件,然而對於具有信仰的儀式性與神聖性而言,廟宇的翻修與重建,可以說是地方上的一件大事,絕不可等同於舊建築翻新的眼光視之,雖然許多廟宇在翻新之後可能缺乏了許多舊廟的美感,但是暫且不論美感與否,光就廟宇重建的議題上,我們應該站在整體文化脈絡以及信仰背景上,進而更深一層來探討廟宇重建的課題。以鹿港文德宮而言,為什麼需要重建文德宮?對角頭居民而言重建文德宮有什麼好處?或許最先引發重建的外在動機,可能是出於地震讓廟宇牆壁主體鬆動與錯位,在顧及廟宇安全,以及看著隔壁角頭廟宇翻新之後所帶來的新鮮感,讓居民開始思索舊廟是否翻新的契機。不過經過內化思考傳統信仰的運作機制以後,我們提出了重建廟宇的問題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外在因素以外,基本上舊廟重建的過程還蘊含著傳統文化更新與重建的象徵,也就是透過廟宇重建的儀式性過程,讓傳統認同再建構,達到傳統信仰內在儀式性的需求,如果沒有經過儀式性的建構,自然也無法產生重生的意涵。對於社區角頭居民而言,廟宇的神性系統建構是必須要透過儀式性來建構,透過儀式來更新與重生,只是我們可以進一步的追問,所謂儀式性的建構是否真正需要拆除舊廟才能達到效果,是否還有其他不需要重建而達到儀式性的可能性?
文德宮原先預定舉行拆廟蓋新廟的事件,在經過苦力群介入的風波之後,廟方重建委員會曾經一時將拆廟的問題擱置,而苦力群的作法正企圖尋找世俗權力與神聖權威之間的平衡點,或許大張旗鼓從各地找學者與立委的外部壓力,對於居民而言似乎太過暴力,然而在尊重神聖權威的前提下,我們仍然興見尊重史蹟與重視自己生活歷史的精神,已經一步一步深植居民的心理,固然此次無法改變文德宮拆舊廟蓋新廟形式的作法,但對於現代主義式的思維,無疑是提出了深層的挑戰與質疑。
二、儀式性的建構:之前所認定『更新與重生』的內在需求落實在每年的廟會,所帶給居民的是不斷的虔誠與安心,除此之外,拆除舊廟蓋新廟對於信眾而言,乃是一大要事,這可能是一輩子才會碰到一次的事情,從決定拆廟的儀式到動土建廟的過程,都是一連串的儀式結合,而牽涉的意涵絕對是一個整體的儀式性問題。回過頭來,我們是不是可以釐清這樣儀式性的重大意義,而這樣重大的儀式性意義如果與古蹟保存相對立時,能否有其他的解決管道或替代方案,以別的儀式來取代由拆除舊廟宇蓋新廟的儀式性過程。基本上廟宇文化的進行可以從廟會、進香、繞境、迎神送神等等比較歸類在軟體操作的層面,至於遷廟或重建則比較屬於特殊的重要事件,基本上是無法以經常性或一般性的軟體形式來操作,所以是不是可將廟直接整修,並且往旁邊遷移,再者如果王爺指示非得重建不可,那重建是否可將舊有的材料與元素重新放入新建築的設計中,讓具有討論空間和專業性的建築師與居民共同來規劃。我相信這些建議都要比原先一元制式化的格式建築來的有特色及生命力,如此不但可以保留傳統史蹟的美感,又能夠符合儀式性的需求。
小結:重視文化場域的完整性:這裡所謂文化場域代表一種無形的精神性、傳統宇宙觀、完整神聖象徵體系。面對文德宮的拆除重建事件,我們不能從單一的面向來看待,也就是說,文德宮拆除重建不只是角頭廟的問題,我們還需要將其放在全鹿港史蹟廟宇結構層級來面對。針對鹿港神聖空間的層級做一個整體考量,依照一般信仰民眾的屬性,鹿港最少有三種廟,一種是討海人的廟、一種是角頭廟、一種是整體性的廟,這種神聖性的位序,這裡可以暫時稱為一種神聖性的權威系統或者結構。文德宮拆除事件引起了苦力群的重視,而苦力群在立委前來關心鹿港史蹟問題的前一晚,繪製了一張鹿港史蹟位置圖,清楚的將文德宮放入鹿港整體史蹟信仰脈絡當中,如此我們便能從完整的文化場域來思索文德宮的定位,而鹿港整體的文化場域便能呼之欲出,在此視野所呈現的容貌,不但是一個整體,而且能清楚的分辨彼此的定位。若從此次文德宮事件的重建課題當中,大家顯然不自覺的關注在神聖權威與世俗權力的辯證過程,然而從一個文化研究與參與者的立場,我們應該且有必要進一步從文化場欲的完整性出發,重新認知文化是一個整體的現象,文化場域也必須要從整體面向來考量,進而再回歸到權威與權力之間的辯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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