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潭邵族文化自治園區 /陳板

日月潭邵族文化自治園區

陳板 1999. 10/11


九二一大地震的震央在日月潭,台灣最小的一個原住民族群邵族也在日月潭。地震過後好幾天,邵族對外的音訊一直連不上,讓人以為她已經沉入日月潭底了。邵族有史以來第一個社團組織「邵族文化發展協會」剛剛成立,理事長巴努‧佳巴慕慕才在邵族過年的農曆八月初一(新曆九月十日)接任首席祭司的身分,原本以為接下來可以運用這樣的神聖身分,鼓舞族人重新建構邵族原住民的文化生命力,沒想到才過了十一天,還沒等到中秋節的祖靈祭(一般稱豐年祭),就發生了九二一驚天動地的世紀大地震。

風光明媚的日月潭,在八月中旬有一場文化工作與紀錄影像的研討會,是由全景所舉辦的,我們趁著這個機會又一次走訪邵團隊。

日月潭原是邵族的族群範圍,可惜目前一般的觀光客無緣瞭解邵族優良的文化,只能看到一堆莫名其妙的廟宇(文武廟、玄光寺、玄奘寺、慈恩塔),強人政治圖騰(先總統蔣公銅像、光華島、涵碧樓)還有商業導向的觀光設施。邵團隊的巴努理事長一臉正經地表示,將來要結合「原住民自治區」與「原住民文化園區」的理念,成立「邵族文化自治園區」,兼顧邵族人生存與就業,邵族文化的承傳與發展的空間。

巴努想像,進入園區的人一律要說「邵語」,不說邵語者一律罰錢,不管它是說英語國語福佬語還是日語,收到的錢當作邵族文化發展基金,同時,不說邵語者還要掛狗牌以示懲戒。據說,前來觀光的客人將會看到巴努理事長在邵族卜吉社(荒謬的「德化社」的原名)的部落(或是邵族的祖居地「土亭仔」(Puzi))裡走來走去,口中唸唸有詞,到底是背誦唐詩三百首?還是偉大尊貴的邵語呢?希望全台同胞一起前往檢驗。記住,到邵族文化自治園區要準備門票(作為邵族文化發展基金),要說邵語。不過,邵族族人親友和「大家來寫村史」的參與者,都可以憑證免票。

充滿幽默感的邵族朋友的「構想」,還熱騰騰的在腦海中翻轉,日月潭就陷入天崩地裂的震央之中。
邵族文化自治園區的構想,突然間變成遠在天邊的虛幻夢想。

九二一震災之後,日月潭再度成為全國關注的重點,然而,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日月潭乃是震央所在,而非總人數只有283人的日月村(全村共有944人,邵人注定選不上村長)邵族的族群存亡問題。李總統日前已經指示觀光局儘速完成「開創日月潭新風貌整體綱要計畫」,希望提昇日月潭成為「國家風景特定區」,以作為國際級的旅遊聖地。消息一出,財團都高興得合不攏嘴,然而,邵族人卻像經歷更大的地震,邵族的未來也更加茫然了!

根據巴努理事長的體驗,政府對於邵族可說是壞事做盡,好事全無。民國三十九年,邵族人配合政府出錢捐地,整理出一片部落最寬闊的場地(邵人的祖靈祭場所,目前則是日月村的震災臨時安置場所),準備設立學校,沒想到後來學校被政府換了一塊地,同時還把邵族人的祖靈祭場所變賣給財團準備蓋大飯店。民國五十六年,南投縣長林洋港告訴邵人,說服邵人把僅有的一塊水田耕收當作「台灣山地文化中心」,「你們耕田太辛苦了,有了山地文化中心,以後就不用耕田了,裡面就是你們的工作場所。」沒想到,經過三十多年,邵人都沒有在山地文化中心擁有一官半職。民國七十九年,吳敦義縣長「重劃」德化社,邵人的土地所有權減縮成建築物所在地滴水線範圍之內,使得原本聚族而居的邵人聚落之內擠進了大量的平地人,根據邵人的說法,縣政府標售土地時,邵人一點也不知道有這回事,倒是有一大堆當時的縣府相關人員在事後成為重劃區之內的地主!民國七十九年的重劃,讓邵人對政府的信心崩潰,民國八十八年的震後計畫,仍然沒把邵人放在眼裡,等於將邵人徹底地推向萬劫不復的絕境。

南投縣政府在震後決定將邵人的聖地光華島,歸還邵族,並恢復舊名「拉魯」,同時也決定不再重建讓邵人深感屈辱的月下老人。十月三日《自由時報》的消息報導,李總統指示日月潭的重建不宜急就章,應有系統做好長期規劃。十月四日《中國時報》的消息也指出,中央政府與南投縣府達成協議,文武廟、教師會館、涵碧樓與天廬大飯店因為損毀嚴重,不得原地重建。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公部門初步的善意回應。然而,接下來十月八日《勁報》卻報導了一則讓人十分「地震」的勁爆消息,標題赫然是「李登輝:BOT我不懂,快改建涵碧樓就對了」小標題「昨日視察日月潭,當場拍定由台中鄉林建設負責改建工作」。相隔不到幾天,所有的善意一下子就被打死。

巴努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有一個日月潭的重建委員會什麼的,希望「邵族文化發展協會」能夠成為參與成員。

昨天是星期天,我邀約台大吳密察教授、中央大學戴寶村教授、師大莊萬壽教授與台大人類學系胡家瑜老師、台權會黃文雄先生六人同擠一車,再次進入日月村邵族聚落,希望能夠找到協助邵人重建家園的方法。巴努本身也是災民,患有災民共有的「未來想像遲鈍症」,對於過去的種種記憶猶新,對未來卻是茫然一片。巴努以為加入重建委員會就能保障邵人的文化與權益,黃文雄認為很可能成為花瓶。吳密察教授是前文化處委託的「大家來寫村史」計畫主持人,他表示,以前寫村史是太平盛世的做法,一切都可以慢慢來,現在已經面臨邵族人的族群滅絕的關鍵時刻,應該用非常的辦法來「寫邵族的村史」。胡家瑜老師希望能夠結合人類學系的課程,進入災區緊急搶救、紀錄邵族聚落的物質文化。社區營造學會發出的電子郵件,也吸引了台中商專商業設計系的三位應屆畢業生的回應,希望能進入現場幫忙邵族記錄邵人的臨時避難居所。

經過大家的討論,認為重建日月潭不應以商業化的機制為導向,而要以日月潭原住民邵族文化當作主體,不但要歸還光華島,還要重新思索邵族的未來,思索如何彌補政府「重劃」邵族聚落所造成的集體傷害,甚至邀請日月潭週邊的平地人共同思索,如何充運用極為珍貴卻也極度脆弱的邵族文化資產。

事實上,日月潭週邊的商店,不但邵人早就以「番產品」當作「招牌」,連平地人也要學幾句「山地話」,或以「番仔」自稱(冒充?),由此可見,邵族原住民和日月潭幾乎可以當成同一件事來看待,可惜,日月潭的原住民文化早就成為不倫不類的純商品,不但有國外進口的「看起來像番仔」的工藝品,也有大量生產的假原住民商品,更有漢人製作的想像番人商品。原住民文化近年來已成為世界各國進入國際的最佳外交利器,如果要提昇日月潭成為「國際旅遊聖地」,最有利的資源恐怕不是建築財團「我將再起」的巨型看板,而是仍舊活生生的邵族文化。

巴努「邵族文化自治園區」的夢想能不能完成?或許地震有機會成為轉機?(1999/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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